范仲淹(989—1052年)以《岳陽樓記》一文,名傳千古,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之名言,,可為婦孺皆知,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xué)家,,也是偉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范仲淹自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進(jìn)士及第,到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年)殉職于赴潁州(今安徽阜陽)上任的途中徐州,,先后為官三十七年,,歷知州縣,又?jǐn)?shù)任朝官,,既出宋夏戰(zhàn)爭前線為將,,又入朝廷為相。韓琦(1008—1075年)稱贊他“雄文奇謀,,大忠偉節(jié),。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師于來者”;王安石(1021—1086年)評價他“嗚呼我公,,一世之師,。由初迄終,名節(jié)無疵”;黃庭堅(1045—1105年)則以“范文正公,,當(dāng)時文武第一人,,至今文經(jīng)武略,衣被諸儒,,譬如蓍龜,,而吉兇成敗不可變更也”概之。
在范仲淹的從政生涯中,,蘊涵著極為寶貴的政治思想與智慧,,也蘊涵著極為豐富的經(jīng)驗和教訓(xùn),而其為政之道最為突出的則是“以天下為己任”,。朱熹(1130—1200年)對其總結(jié)為“范公平日胸襟豁達(dá),,毅然以天下國家為己任。且如一個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時便以天下為己任,,無一事不理會過。一旦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許多事業(yè)”,。
范仲淹“以天下為己任”,首先表現(xiàn)在他“有憂天下之心”。中國古代士人,,歷來具有比較強烈的憂患意識,,所謂憂患意識,是指人們面臨自然,、人生,、社會所遭遇的苦難而產(chǎn)生的憂慮與思索。春秋戰(zhàn)國時期,,孔子(前551—前479年)說“君子憂道不憂貧”,,孔子所憂的是道義;孟子(前372—前289年)說“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孟子所憂的是人生;西漢初年,,賈誼(前200—前168年)多次向漢文帝(前180—前157年)上書陳述政事,,稱“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jìn)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賈誼所憂的是國家的安危治亂,。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憂患意識是一種憂國,、憂民、憂天下的社會責(zé)任感,。
范仲淹以天下為己任,,不但像一般士大夫那樣“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而且像他在《岳陽樓記》中所說“進(jìn)亦憂,,退亦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這是他思想境界遠(yuǎn)遠(yuǎn)超出一般士大夫之處。
宋真宗乾興元年(1022年)十二月,,時任監(jiān)泰州西溪鎮(zhèn)鹽倉的范仲淹,,即上書尚書右丞,、樞密副使張知白(?—1028年),渴望有機(jī)會“言天下之道”,,以便“有益于當(dāng)時,,有垂于將來”。宋仁宗天圣三年(1025年)四月,,范仲淹又直接向垂簾聽政的劉太后(1022—1033年)和宋仁宗(1022—1063年)上書《奏上時務(wù)書》,,直言極諫“欲傾臣節(jié),以報國恩”,,他提出了救文弊,、講武備、選賢俊,、抑僥幸,、崇圣德、少巡幸,、納遠(yuǎn)謀,、勿獨斷等八項建議,著重指出要“外防夷狄,、內(nèi)防奸邪”“防之于未萌,,治之于未亂”。當(dāng)時,,范仲淹只是一個掌管鹽稅從八品的小吏,,“泰州西溪鎮(zhèn)”即今江蘇省東臺市,由此可見范仲淹身在海隅,,心憂天下,可謂“退亦憂”“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
宋仁宗慶歷三年(1043年)八月,范仲淹入朝為參知政事,,相當(dāng)于副宰相;九月,,即上《答手詔條陳十事》,奏言“我國家革五代之亂,,富有四海,,垂八十年,綱紀(jì)制度,,日削月侵,,官壅于下,民困于外,,夷狄驕?zhǔn)?,寇盜橫熾,,不可不更張以救之”,憂國憂民之情,,溢于言表,,并提出十項改革措施,絕大多數(shù)被宋仁宗采納,,史稱“慶歷新政”,。可謂“進(jìn)亦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有這樣的感慨“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噫!微斯人,,吾誰與歸!”“先憂后樂”正是范仲淹“以天下為己任”的又一突出表現(xiàn),也是他的思想境界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般士大夫之處,。“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雖然是在他五十八歲時才見諸文字,,但卻是他一貫的思想,。歐陽修(1007—1072年)在《文正范公神道碑銘》中說“公少有大節(jié),于富貴貧賤毀譽歡戚,,不一動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誦曰:‘士當(dāng)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也’”,,充分說明“先憂后樂”是范仲淹經(jīng)常“自誦”的格言,他之所以有“先憂后樂”的思想,,正是因為他具有“慨然有志于天下”的“大節(jié)”,。
范仲淹不但是這樣說的,更是這樣做的,。他一生為官清白,,富弼(1004—1083年)在《范文正公仲淹墓志銘》中概述其“公天性喜施與,人有急,,必濟(jì)之,,不計家用有無。既顯,,門中如貧賤時,,家人不識富貴之樂”。范仲淹晚年知杭州,,“子弟以公有退志,,乘間請治第洛陽,,樹園圃,以為逸老之地”,,他斷然拒之,,并說“人茍有道義之樂,形骸可外,,況居室哉!吾今年逾六十,,生且無幾,乃謀樹第治圃,,顧何待而居乎?吾之所患,,在位高而艱退,不患退而無居也,。且西都士大夫園林相望,,為主人者莫得常游,而誰獨障吾游者?豈必有諸己而后為樂耶?俸賜之余,,宜以赒宗族,。若曹遵吾言,毋以為慮”,,于是“盡余俸買田于蘇州,,號義莊,以聚疏屬”,。范氏義莊歷九百年而不衰,,為范氏家族的繁衍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遠(yuǎn)超乎治第洛陽樹園圃之上,。范仲淹之樂是“道義之樂”,,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形骸”“居室”之外,“心憂天下”即是其樂,。
(本文為《范仲淹“以天下為己任”的為政之道》的節(jié)選,,作者為北京大學(xué)歷史學(xué)系教授,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特別顧問,、原常務(wù)副會長兼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