繳  公  糧（五）

―― 謹(jǐn)以此文獻(xiàn)給我長眠地下的母親

就在我躲著太陽饑腸轆轆的走回我們的糧車跟前,，向父親匯報(bào)我在糧管所門口的見聞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的小路上,，終于走來了母親的身影,。正蹲在車影下面搓著灰條的父親立刻兩腳跳起,，破口大罵：

*你媽的,，你還知道送飯過來哪？――看你走路那磨勁樣子,，是要把滿地的螞蟻全都踩死嗎,？快點(diǎn)，*你媽的,，再慢,，老子活剝了你的皮,！……

母親緊跑慢跑，終于跑到了我們跟前,。母親跑得滿臉熱汗,，全身的衣服猶如剛剛雨淋一般；母親跑得嘴巴張大,，仿佛離岸的魚兒一般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父親倒是沒顧得上狠揍母親,，奪過飯鍋,，蹲在白楊樹蔭下便狼吞虎咽的猛吃起來；吃了半天,，忽然想起了我,，抓過碗去,，把飯倒給我一半。我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干菜糊涂面條,，接過飯碗就也猛吃起來。

在父親和我呼嚕呼嚕吃飯的間隙,，母親表情木然的坐在糧車的陰影下面，默默的淌起了眼淚,。父親吃了一半的飯,，看到母親淌淚，頓時有些詫異：

咋啦,？咋啦,？*你媽的咋啦？飯送得晚還有了理啦,？……再不說,，老子往死里揍你！

母親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底上面,，這才一五一十的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母親上午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我家的小雞少了七只,，滿村找遍，卻只是不見蹤影,；后來聽三弟說，老謝打我家門前走過的時候,，小雞們都飛跑著跟在她的后面,。我家的小雞原本是屁股上面涂了紅膏子的，母親悄悄的跑到老謝家,，隔著柵欄院門一看,，老謝家的院里，果然有五只屁股上面涂著紅膏子的小雞在跑來跑去,。母親不敢去找老謝,，因?yàn)槔现x有五個如狼似虎且又蠻不講理的兒子。母親悄悄的找到趙玉山,，說明了原委,。趙玉山立刻回到家里，把老謝大罵一頓,，把五只小雞歸還給了母親,。可是還有兩只小雞沒有下落,。老謝說,，她只順手捉了我家五只小雞，至于另外的兩只小雞,，她的確沒有見到……

*你媽的,，連個家都看不好,，連個雞都找不到，老子要你還有啥用,？――看老子回去后怎樣往死里揍你,！……

父親不敢對老謝怎樣，但卻敢于拿著母親撒氣,。父親的話使母親渾身發(fā)起抖來,，因?yàn)槠饺绽锔赣H總是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把母親往死里狠揍,。幸好父親這次只是停留在嘴上,，并沒有立即動手付諸實(shí)施。母親便麻利的收拾好我們的碗筷,，沿著來時的小路,，匆匆忙忙的走了回去。

母親走后,，我們的糧車在長蛇一般的隊(duì)伍里繼續(xù)慢慢的向前移動,。這時，糧管所門前的白楊樹下,，已經(jīng)不見了龍鎮(zhèn),，而我和父親則同時看到了太陽底下的根秀老婆。根秀老婆和八歲的兒子駕著一輛滿載糧袋的拉車,，一寸一寸艱難的挪移到了張明悛的面前,。張明悛只把鐵釬在糧袋上隨意插了一下，就說她家的麥子濕度太大,，不符標(biāo)準(zhǔn),，不能進(jìn)倉。根秀老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的爺,，求你高抬貴手，讓我家的公糧趕緊進(jìn)倉吧,，――娃兒他爹還在醫(yī)院里躺著，要死不得活啦,！……

旁邊繳公糧的農(nóng)民也七嘴八舌的求起情來：原來根秀連夜在場上打麥的時候,，右手不小心入進(jìn)高速旋轉(zhuǎn)的打麥機(jī)內(nèi)，結(jié)果半個右臂被鉸了下來,，根秀當(dāng)即就昏死過去……

然而,，張明悛站在殘缺不全的“熱烈歡迎……踴躍……繳納愛國公糧”的標(biāo)語下面，絲毫不為所動,。他說：

我端著國家的飯碗,，自然就得為國家負(fù)責(zé),。我只管檢驗(yàn)麥子符合不符合標(biāo)準(zhǔn)，不管她家里死人沒死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