繳  公  糧（三）

―― 謹(jǐn)以此文獻(xiàn)給我長眠地下的母親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大汗淋漓的艱難行駛,，太陽爬上樹梢的時候,，父親,、母親和我駕著糧車終于來到了蛇營村口,，距離列營糧管所一里來遠(yuǎn)的地方。

現(xiàn)在,，我們的糧車再也無法向前挪移半步了,，因為前面全是一輛接著一輛滿載糧袋的拉車；所有的拉車皆尾部放低,，車把翹高,，靜靜的沿著鄉(xiāng)道南側(cè)而停。鄉(xiāng)道兩旁的許多株白楊樹上,，隔三差五的拴著牛,、馬、驢,，甚至還有一兩匹毛色發(fā)亮的騾子,。前來繳公糧的農(nóng)民們大都裸著醬赤的脊背，汗水淋漓的坐在糧車下面的陰影里,，或者抽著自制的劣質(zhì)煙卷,，表情木然，或者三五個湊在一處,，打牌戰(zhàn)方,；當(dāng)然，也有人托了別人照看糧車,，自己則沿著長長的車隊跑到前方打問消息,。

父親把糧車順著鄉(xiāng)道南側(cè)停靠下來,，然后便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前面的糧車尾部,，準(zhǔn)備一旦前面的糧車啟動或是稍稍有了啟動的跡象，騰出空隙,，就立刻駕起糧車,，將空隙填上；――不單父親,，此刻所有繳公糧的農(nóng)民都把自己的糧車緊緊靠著前面的糧車,，以防止后來者加塞。

可是,，前面的糧車卻總也不見啟動,，――即便偶爾有了稍稍的一點動靜，也僅僅移動不過半步來遠(yuǎn),。漸漸的,，所有的人都麻痹下來，只管坐在蔭涼處,，等到前面的糧車真正移動一米以上了,，這才起身去動自己的車子,，不過眼睛仍然死死盯著兩輛車子之間的縫隙,，堅決不肯讓任何一個后來者加塞。

母親站在車旁,，伸手輕輕的撫摩著車上那鼓鼓囊囊的糧袋,，兩眼流露出了一種依依不舍的目光。我明白母親此時的心境：整整一個春天,，由于缺糧,，我們?nèi)規(guī)缀鯖]有吃過一頓飽飯；開鐮割麥的前一天,，父親套著碾子去到場上,，把去年的麥秸垛扒散，重新碾壓一遍,，騰揚出了十多斤發(fā)霉的麥子,。就是這十多斤發(fā)霉的麥子磨成的黑面，支撐著我們一家度過了累得喀血的大忙時節(jié)?，F(xiàn)在,，新麥終于下了場，可我們還沒來得及嘗上一口,，就趕著前來繳公糧了,。――一年年，父親,、母親,，還有我和二弟三弟，就是這樣過來的呀！……

時間在慢慢的流逝著,。父親于百無聊賴之中,，開始伸手使勁的搓著脖頸后面的灰條；母親看看實在無事可做,，便走到父親身邊,，低著聲音說道：

他爹，要不我先回去吧,？五黃六月去種田,，上午下午錯半年，――得趕緊趁墑?chuàng)尫N??！……

父親沒有出聲，轉(zhuǎn)頭望著鄉(xiāng)道的兩旁,。鄉(xiāng)道兩旁剛剛收割凈盡的麥田間,，三三兩兩的農(nóng)民或盤茬，或點種,，有的田里甚至已經(jīng)有了綠油油的青苗,。父親的眉頭漸漸的擰了起來。母親見父親半天沒有說話,，沒敢再問,，便沿著那條由糧管所通往我們村莊的捎近小路，慢慢的走了回去,。

太陽升到半空,，威力驟增，樹蔭遮掩不到的鄉(xiāng)道路面上,，陣陣塵灰夾著熱浪騰起,，逼得繳公糧的人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的脊背,、肩頭和手腕上割麥時候被麥芒刺傷的地方隱隱作疼起來,，滿身的汗水也在不停的淌流?？墒俏液透赣H卻不能去到?jīng)隹斓牡胤阶?，我們只能守著糧車一動不動；因為有光著脊梁,、肚皮上滿是黑灰的小孩提著布袋,，不停的在糧車的縫隙間鉆來鉆去，一不小心,，他們就會用剪刀將糧袋剪開一個小口,，把流出的麥子接進(jìn)自己的布袋,。

望著前面半天不見動靜的糧車隊伍，我在心里暗暗的期盼著我們的車子能夠快些移到糧管所的門口,，我們的麥子能夠快些通過驗級員的驗收,，――這樣，我和父親就可以早些回到家里,，幫助可憐的母親盤茬點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