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苞谷長達半年的生命歷程中,,最怕的就是六七月份的“卡脖子旱”了。苞谷秧苗長得幾近人高了,,馬上就要孕穗冒花了,不久就該結果收獲了,,天卻一連半月,、月余四角高懸,滴水不降;好端端的田里裂開了二指多闊的地縫,,三四尺長的高粱稈探也探不到底,。眼看苞谷秧苗鋸齒形狀的長葉漸漸卷起成尖圓的筒狀,顏色也由青碧轉為堿白,,農人們掰著手指頭算計著日子,,苦巴巴的望著始終不見一綹云彩的藍天紅日,想想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只好咬一咬牙,,全家動員,有錢的租來抽水機,,沒錢的挑起桶桶罐罐,,開始頂烈日冒酷暑,沒明沒黑的在坑塘河溪和苞谷田塊間往返奔波著;肩膀手掌磨出厚膙,,一滴汗水摔作八瓣,,起早扒黑連明徹夜,人熬累得絆住溝壟跌在地上便能睡著,,只為把汩汩流水澆進苞谷根下,,只為讓苞谷秧苗茍延殘喘,度危歷難,,在收獲時節(jié)付出一株穗棒……
在當年的鄧州農村,,有錢租來抽水機澆灌苞谷秧苗的人家畢竟為數不多,而在西部,、西北部一帶,,由于土地承包以來水庫、堰壩,、溝渠的幾被破壞殆盡,,致使莊稼田塊距離最近的水源地亦即坑塘河溪也有三二里地,普通抽水機的馬力不能足以將水一次性的抽進田里,何況打死也沒有那么長的水管;于是就只得將水從坑塘河溪抽進中間地帶的一個土坑,,這土坑在作為中轉站儲滿水后,,再挪機器再裝水管,再次將水由這個土坑抽進地塊附近的另外一個土坑,,另外一個土坑儲滿水后,,再挪機器再裝水管,幾次周轉,,才能把水正式抽進田里,,灌溉苞谷秧苗,期間的財力,、人力和物力實在浪費許多,,算算下來僅這些費用就快抵得上苞谷地里的收入了。正因如此,,面對使用抽水機澆灌苞谷秧苗這種抗旱方式,,許多人家都是望而卻步,都是度日捱時,,都是眼巴巴的心焦如焚的瞅著天空等雨下來,。
作為抽水中轉站的土坑,在儲水澆完租主家的地塊后,,總還多少有些余留,,——有時竟能剩下小半坑的水。這水在這田土板結龜裂的大旱時刻,,簡直就是滴滴貴重如油啊!這水倘若在日光下被一點點的蒸發(fā)掉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可嘆可惜啊!于是那些靠近土坑而又無錢去租抽水機的人家,便總要想方設法的將這水灌進自家的苞谷田里,。他們在苞谷田里的兩個地山口處修起地壟,,既要保證水能由這邊地頭順利流至那邊地頭,又要保證水不漫到左右兩側鄰家的地里,,然后就找來一個破爛竹簍,,竹簍的中間固定一個塑盆,竹簍的兩端系上四道繩子,,兩人分站土坑兩端手抓繩頭,,通過掣拉繩子達到控制簍盆的目的:放松繩子,并輕輕一送,,竹簍連同塑盆吃進水里,,塑盆立即灌滿了水,然后使勁扯拽繩子,,猛的朝向旁邊一送,,盆子連同里面的水就送到了地里,,在此之際兩手又巧妙用力使得盆子恰好側翻,盆里的水便全部傾出,,流進田里,,并汩汩的順著地壟流向更遠的地方……
這掣拽繩子、灌水澆田的多是父子或者兄弟,,他們頭頂烈日,,裸背跣足,面對面的站于土坑兩端,,放松繩子,,扯緊繩子,放松繩子,,扯緊繩子,,一來一回配合協調的勞作著,哪怕頭皮被太陽灼得焦疼,、哪怕眼睛被汗水遮擋視線、哪怕手掌被繩子勒得出血,、哪怕嘴巴張開老大但卻依舊喘不過氣來也不管不顧,,直到將土坑里的剩水全部澆完才肯歇下手來。在他們一側的田里,,水流順了苞谷秧苗的根部斗折蛇行,,蜿蜿蜒蜒的向前蔓爬著,逢遇地縫,,先將地縫灌滿,,然后越過地縫繼續(xù)前進,并順便卷帶起地里的草屑和浮塵,。勞作中的人們聽得見水流流過地面時地面發(fā)出的嘶嘶的干裂進水的聲音,,聽得見苞谷秧苗的根須驟然遇水時根須發(fā)出的嗞嗞的吮吸聲音。盡管累得要死,,但他們卻感到心里熨帖極了……
烈烈紅日下,,在從坑塘河溪到苞谷秧田間的道路上,絡繹不絕的往返奔波著手提肩挑著桶桶罐罐的男女老幼;人人急得眼睛赤紅,,人人累得癱軟如泥,,但卻還在拼力的澆,拼力的灌,。有時候,,澆著灌著,頭頂突然“咔嚓”一聲響雷,,緊接著涼風颯颯,,陰云四合,,大雨嘩嘩而下,眼前頓時白茫茫霧蒙蒙的一片,,——夏天的雨就是這樣日怪,,說來就來,連點前奏都沒有,,快得簡直令人措手不及,。苞谷秧苗的葉片在雨線的甩打下發(fā)出唰唰的響聲,很快便支棱棱的舒張開來,,苞谷秧苗的根部也發(fā)出了“咕吱咕吱”大口喝水的聲音,。面對不期而至的降雨,農人們猛的將手中的桶桶罐罐丟出老遠,,一下子撲倒在地,,口里凄聲叫喊著道:“老天爺呀,你終于肯下雨啦,,你終于肯開恩可憐我們啦!……”
更多時候,,盡管人們一遍一遍的澆水灌田,一遍一遍的祈求哀告,,可老天爺仿佛偏要與人做對似的,,仿佛偏要考驗人的承災能力似的,硬是片云不見,,滴雨不下;夜間一瓢濁水澆下,,清晨玉米秧苗剛剛泛過一絲青氣,可不到晌午便又在烈日的狂暴淫威下蔫頭耷腦了,。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眼看玉米秧苗的莖梢根須都已枯干,,葉片也卷作了尖細的圓筒形狀,,似乎劃上一根火柴就能將整塊田中的秧苗全部燃著,就是將天河里的水傾倒凈盡也無法補救,,失去了最后希望的農人們只好沮喪的筋疲力盡的坐在田頭,,口中咬著煙管,想哭,,眼睛里卻早干涸得擠不出半滴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