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抽煙的人一直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歡煙味兒,,可能是因為爺爺?shù)木壒省?BR>
爺爺其實不是我的親爺爺。我未滿一歲時,,母親在豫西南鄂西北交界處林扒鎮(zhèn)的張仙營小公社工作,,因為沒有時間照顧小孩,,所以在附近找了一戶好人家寄養(yǎng)我。就這樣,,我進了爺爺家,,由奶奶帶著。爺爺?shù)拇髮O女叫桂花,,比我小幾個月,,我們剛好是個伴兒,一起長大,。后來,,母親離開張仙營到林扒鎮(zhèn)工作,我仍舊留在張仙營,,一直待到八歲上學(xué)才離開,,而每年的寒暑假仍然會在張仙營度過。所以,,在我內(nèi)心深處,,一直把爺爺當(dāng)作親爺爺看待。
我不知道爺爺?shù)拿?。在村里,大家都叫他富來爹,,富來是爺爺?shù)拇髢鹤?。他有五個兒子,依次叫富來,、富有,、遂有、遂法和群法,,他給兒子們起的名字都很樸實,,表達了一個農(nóng)民的期盼和愿望。五個兒子有四個參過軍,,保家衛(wèi)國,,村里在爺爺家大門上釘了兩塊軍屬光榮的紅牌子,這讓爺爺很是驕傲和自豪,。
爺爺是個很寡言的人,,說話很少。他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煙,。記憶中,,他天熱時穿一件舊的土布褂子,天冷時穿一件黑色的棉襖,,總是用腰帶扎著,,上面別著煙袋鍋,干活累了,,就蹲下來抽袋煙,。煙是在自留地里種的葉子煙,村子里的老人都抽這個,,就是把煙葉曬干,,搓揉成碎末,再摁進煙斗里,,點燃后,,就可以“吧嗒吧嗒”地抽了。現(xiàn)在想想,,爺爺那時候也就是五十五,、六歲,但成年累月的勞動,,太陽把他曬得黝黑黝黑的,,瘦并且彎著腰,看上去已經(jīng)很顯老了,。
母親有時候會接我去林扒鎮(zhèn)住幾天,。遇到公社開大會,我就在外面等著散會,,然后到會場撿煙頭,,用空罐頭瓶裝起來。有一次撿的多,,裝滿了兩大罐頭瓶,,帶給爺爺后,爺爺很高興,,把煙頭分給村里的老伙計們共享,。他們把煙拆開,把煙絲倒到煙鍋里,,再摁摁,,點著以后抽得有滋有味,還直夸煙好抽,,夸我孝敬,,他們給爺爺說:“你這個孫女真要得。”
爺爺家在第四生產(chǎn)隊,,他在小四隊的主要工作是喂牲口,。小四隊有五頭牛,四大一小,,白天牛被分派到地里干活,,晚上牽回牛圈,由爺爺照看,,爺爺每天夜里都要睡在牛圈,。那牲口圈是小四隊的主要資產(chǎn),就在村子?xùn)|頭麥場邊,,東頭兩間低矮的土屋住人,,西頭就是養(yǎng)牲口的屋子,中間有一個門通著,。
牛被分到地里干活時,,爺爺也去地里干活,總是干到太陽升到老高,,才回家吃早飯,,然后接著下地干活??柿?,就到地邊小河溝傍蹲下,直接用手捧水喝,。那水清澈澈的,,映著天上大朵潔白的云,干凈的很,。
那時候生活很苦,,糧食不夠吃,奶奶天天都是做苞谷糝紅薯稀飯,,搟面條都吃的很少。奶奶心疼爺爺,,給他盛的紅薯多,,他就總是挾給我一塊,再挾給桂花一塊,。因為兒子多,,家里的事只有奶奶自己干,奶奶很累,,就總是一邊喂豬,,一邊絮叨,吵吵這一家老老少少的男人們,,發(fā)泄自己的辛苦,。爺爺脾氣很好,,不管奶奶怎么嘮叨,他總是一聲不吭,,該干啥干啥,。
我和桂花小時候,最盼望的就是爺爺從地里回來,,他總是從衣裳袋子里給我們掏出幾個石榴,、梨、桃子,、杏,、棗,或者帶幾根甜桿什么的,,有的是在自己家摘的,,有的是從田里挖的,也有些是走過別人家時給我們尋的,。真沒有吃的,,他也會給我們帶幾只螞蚱、老水牛,、搖頭蟲回來讓我們玩,。
爺爺很愛幫助人。他家房后不遠有一個大水塘,,水塘邊住著一個跟村里人不太一樣的人,,叫張白俠,聽說是劃了右派給遣返回原籍的大干部,,總是穿著白襯衣,。村里人樸實,沒有人外看他,。他從小在城里上學(xué)長大,,是個拿筆的人,干莊稼活不知道怎么用勁使力,,爺爺便經(jīng)常去幫他,,給他砌豬圈、垛柴禾,、種菜,、澆水,啥都干,。他衣服被子需要拆洗縫補,,也常常拿給奶奶幫忙。
爺爺很愛生產(chǎn)隊的牛。那時候,,生產(chǎn)隊熱火朝天搞生產(chǎn),,沒有拖拉機等機械幫忙,全靠那幾頭牛干活,,特別是春耕,、收麥、秋收,。牛特別勞苦,,一年四季沒有歇的時候,犁地時,,粗粗的繩子勒進牛的骨肉里,,牛勾著頭往前使勁曳著,讓人看了十分不忍,。有人趕牛時用鞭子狠抽牛,,不愛吭氣的爺爺就喊他,不讓抽,,他心疼牛,!為了讓牛吃好吃飽,爺爺常常起大早給牛割草,。我和桂花妹妹有時候也跟著他割草,,在水塘邊割水浮蓮、富富苗,、野牛蒡,、三葉草,割完草,,把草放進牛槽讓牛吃,,我和桂花把鮮嫩柔軟的花草捧到小牛的嘴邊,看著小牛咧嘴吃草,,我和桂花妹妹逗著小牛,,咯咯笑著。爺爺慈祥地看著我們,,蹲在牛屋門外的老槐樹下,,叼著煙袋,樸素而開心地笑,,那是爺爺很難得的幸福時光,。在那一刻,,有多少勞累也煙消云散,,生活顯得很美好!
往牛槽放草時,爺爺總是說:要放勻,,放一樣多,,要不牛就不高興了。我們說,,牛咋會不高興,?爺爺說,咋不會呢,,牛通人性,,你們看牛的眼睛,它會說話呢,。我那時候就注意看牛的眼睛,,現(xiàn)在還歷歷在目,牛的眼睛特別大,,很深,、很安寧,水汪汪的,,真的會說話,,會說特別老實的話。現(xiàn)在回想起爺爺實誠,、慈祥,、滄桑和隱忍的眼神,覺得很象老牛的眼神,。
八十年代初,,我考上學(xué)來鄭州讀書,回張仙營漸漸少了,。在這期間,,爺爺因病去世,家里人怕影響我學(xué)習(xí),,沒有告訴我,。待到兩年后,我去看爺爺時,,他的墳前已是荒草凄凄,,叫了一聲“爺爺”,我便哽咽著再說不了話,。原說參加工作后,,領(lǐng)了工資,給爺爺買好煙抽,,也沒有等到那一天,。
爺爺這一輩子,,純樸敦厚、吃苦耐勞,、安分忍耐,,始終在那片土地上耕作、辛苦,,一生沒去過縣城,,沒出過遠門。在中原,,在那個時代,,象爺爺這樣的農(nóng)民有很多很多,他們一生吃苦,,沒有享受,;一生奉獻,沒有索取,。就和老黃牛一樣,,雖然平凡,但融入了大地,,與大地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