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對于鄧州的幾萬生命

以及這些生命頑強繁衍的后生

這個臘月初九

距離春節(jié)只有二十一天的日子

開始點燃沉睡的魂魄

融化腳下黏滑的凍土

這一天 陰轉(zhuǎn)晴

是個黃道吉日

開工典禮

不是旗幟繽紛禮炮縱情的會場

而是陶岔人心里的熱鬧

形而上的色彩重復(fù)打開

引向暗夜正長的臉

雖是薄冰洗過的冰涼

紅薯片湯剛剛暖了胃

三山腳下溝溝岔岔承裝的都是激昂

“大米干飯澆魚湯”

冬季的根正思念著秋季的果實

撅尾巴黑棉襖正捂熱

一粒意象的種子

準備把渠首第一塊石頭砸碎

迎風或順風的螞蟻出洞

蜷縮的脖子伸出

新生代的旋律開始展開

這樣工地的草棚

就輕易分割了時空

這些山坡下的蘑菇是身體的高級護佑

床 是誰奢侈的夢榻

擠擠攘攘睡上地鋪草墊子吧

枕著愛人縫好的衣裳

蜷縮著 想家想白面饅頭

想水到過的地方

2

他們不是甘愿忍饑挨餓的引丹戰(zhàn)士

不是原本喜歡荒涼的鄉(xiāng)人

與狼共舞

只是挑戰(zhàn)極限的開始

喝硫黃水吃黑窩窩

絕非是奮斗的信念

以力量把大石頭碾小的時候

嘔吐可以暫時忘掉了

引渠護坡上沒有樹和草

石頭砌起了換季的圍困

春荒突然害怕正午的太陽

既然從家鄉(xiāng)出發(fā)了

就要等待 等待

工棚邊的冬瓜結(jié)成圓布袋

那些吃不飽的豬娃

很快也會長大

爬坡器在塵土揚起的風中起落

青春是搭載速度的繩索

那些個遙遠年代的姑娘

在塵埃里對著鏡子化妝

她們唱著“天上布滿星”

“我們走在大路上”……

架子車吱吱呀呀碾壓著心事

粗糙的溫柔正在規(guī)順南水北調(diào)的秩序

在坡上云的深處

一個爸爸是孩子掌心的流年

當渠首變幻不同的風景

他的桂陽口音已被汗水堙沒

歐陽漢英 爸爸的第四個孩子

引丹工地誕生的寶貝

第一個聽見爸爸叫她乳名

那是鄧州鄉(xiāng)音以及鄧州收藏起的記憶

3

在陶岔

渠首是太陽的中心

照亮鄧州人臉上的承諾

不在乎笑起來已經(jīng)堆滿皺褶

還是從左至右沾滿了灰塵

那些在工區(qū)丟失的生命

像一枚印章

牢牢印刻在故鄉(xiāng)三山的土地上

引丹工地沒有玫瑰下土的儀式

在戰(zhàn)地正好遇見心儀的情侶

沒時間仔仔細細地去愛

便將對方滴落干涸的心河

允許一朵花在寂寞的原野綻放

不容修改的羞澀約定陶岔婚禮

數(shù)不清的證婚人是不約而至的工友

此時 身穿工裝的女孩是最美麗的新娘

一生開一次的花

注定開在向往的地方

渠首不是野百合路過的風景

理想崛起的早晨

白雪白面粉驅(qū)走了她十五歲的饑餓

每當山頂漂浮濃云

甜美的播誦開始澆灌堤上的人流

她的發(fā)音已使所有攤開的語詞變成灰燼

這一年 廷玉的個子還很低

父親在引丹工地遞來現(xiàn)世的夢境

——拉土 挖溝 放“飛車”

吃不飽是漫過內(nèi)心的黑暗

四個饅頭是全部青春的愈合

而父親清瘦修長迷離

記仇的胃正在剝奪他缺少私欲的存在

背著人群 他如人們心上的河流遠逝

4

八年

鄧州數(shù)萬血脈將渠首的軀干布滿

開閘 淚如雨下

寂寥的渠道匯聚丹江瀉下的風暴

光陰從微駝的肩頭卸下

榮辱沉入水底

酣飲的村莊估摸著秋天里

大豆芝麻棉花的分量

那些略帶疼痛的植物

當然還有喜歡開在黃昏的雛菊

原本待在干涸的岸頭

喧囂退潮的時候

丹江的甘霖刷開復(fù)活的滋味

倦怠與幻影早已落盡

芬芳優(yōu)美可以肆無忌憚地流淌了

流往千里之外北京的方向

丹江這面寧深的鏡子

開始養(yǎng)活放學歸來的孩子

和他們爸媽飼養(yǎng)的牛群

依稀潤平了留在身上八年的傷痕

守著興盛覆滿的源頭不舍晝夜

水天一線的遠方是鄧州人記掛的城市

期待有一個清晨 那里每一只杯盞

都有丹江水甜味的停留

玉米黃的時候

丹江水開始為生命砌起的渠道洗禮

這是一次沒有送別的旅行

沒有人知道到底要走多久

幾百年或者更長時間的綿延

從源頭到首都1277公里輾轉(zhuǎn)而來的貼慰

是北京想望的南來的日子

是從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血管輸進來的血液

5

那座山間的房子

隱在淅川 與鄧州毗鄰的土地

磚縫間還沒有布滿陳年的灰塵

屋里被山川滋潤的新媳婦

習慣在櫻桃沾滿露水的早晨

倚著灶臺點燃第一縷炊煙

綿綿柔柔的心思

總是飄向鄧州那個溫暖的方向

時光的剪影

或者就是寓言的開始

當?shù)そx北京越來越近

淅川的男人女人必定離家越來越遠

穿好春天的衣裝出門 兩萬顆心

盤算著怎樣把重重疊疊的山

以及彎彎曲曲的思念搬走

搬到鄧州新家屋頂上的藍天

有愛接納的地方

不只有比被衾更敏感的溫度

裴營 那些陽光擁擠的庭院

樓前枝葉間的苞芽鼓起早春的欲望

梔子 杏花 石榴……

直到再黑的夜也覆蓋不了

它們炫亮的顏色

而新學的手藝已植成心中待割的秋季

“丹江漲水了”

月夜 在異鄉(xiāng)的故鄉(xiāng)

母親做了一個新嫁娘吉祥的夢

那時心中盛開著荷花

長發(fā)翩然如麟

守護三十八年將要北去的水

花蕾早已散落穿過家園的渠道

綠色的波紋剛剛掀起……

作者單位：河南省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