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對枸杞冠一個“野”字,旨在多些大自然的趣味,這是我所喜歡的,。其實枸杞一物,原本沒有家野之分,,所有動物,、植物在原始時候統(tǒng)統(tǒng)都是野的,后來它們一部分成為人類的附庸?,F(xiàn)在人們的官能似乎發(fā)生了松動,,都以為家養(yǎng)的動植物沒有野生的好,無意間應(yīng)了道法自然的說教,。人工的東西到底是人之所為,,而野生的東西實實在在遵循了自然。不久前,,我寫了一篇《野莧菜》,,現(xiàn)在寫《野枸杞》, 這二者的意思也很簡明——我愛大自然,。
野,,大且奧妙,能一下子拉你到原生狀態(tài)中,。文人墨客雖然常在室內(nèi)作業(yè),,思緒一定飄向野外,正所謂“陌生即文章”,。走出家門吧,,無繩的靈感會牽著你朝她微笑,我寫文章總覺得難,,每恐滑入他人的套路,,不小心用了人家公開的言語。因此這個“野”字特別同情我,,拉我入伙,,匯入到原始的世界里。
其實,,寫家枸杞也不算一件很壞的事情,,可是需要乘飛機或坐火車去往西北,既浪費時間,,也不方便,。于是我則抽刀斷水:不去西凉的故園了。在一個風(fēng)輕云逸的上午,,我騎上一輛老舊自行車回到故鄉(xiāng),,攀上古寨一看,想什么就有什么:野生的枸杞滿溝滿堰,,任你怎樣取舍都行,;午餐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凡言一物,,須明其正大。然正大的東西大約為人共知,,寫來有厭視聽,,無趣無效,倒不如追逐其次,,尋一點冷僻的東西,,肯定是一次有質(zhì)的勞動。
唐朝劉禹錫詠杞詩云:“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新成瑞犬形,。”枸杞樹是個祥瑞之物。傳說與仙家有緣,,他們的拐杖多取于此木,,以古怪的枝干為上品。倘若誰家院里生長這么一株百年之木,,那可了不得,,這門庭一定讓人羨慕。三十年前,,我去城東某鄉(xiāng),,當(dāng)?shù)匾粋€琴師了解我的好惡,,引我進(jìn)入一戶民宅,一株稀缺的枸杞樹廹人入幻(它紅果的豐盈不必說),。主人拍著他的寶樹說,,這是祖輩早年自荒渠移栽回來的,也說不準(zhǔn)有多少年歲了,。我很是驚訝,,倘若大款開輛“大奔”來以車換樹,恐怕主家會怪他無知可笑,。他說,,這樹有好兆頭,祖父是晚清秀才,,做過府衙師爺,;改革開放以后,家里出過三個大學(xué)生,,都去了國外,。
我有個姜姓朋友,喜抽旱煙,,熱衷把件兒,,有紳士風(fēng)度。曾托人從武漢買回一套白銅煙袋鍋和南玉煙袋嘴兒,,樂不自禁,,就差一根三尺長的煙桿了。后來去河邊干活,,見亂棘中生著枸杞,,旋取下一根枯干(很有看相),加以精修,,苦惱的是通氣問題,,好在這木髄原是虛的,遂用鋼絲銃了進(jìn)去,,居然貫通了,。兩端裝上主件,于是載煙打火,,吞吐裊裊,,好生自在。未久,,尚嫌煙桿色白不古,,則眉頭一皺,采些指甲花(鳳仙花)一搓,,胡亂敷上去,,再以油布纏牢,。三天過去了,打開一看,,真有紅色花崗石的品相,!依我看來,這煙袋就是一件寶貝,。
人的興趣是永遠(yuǎn)驅(qū)逐不走的。我很喜歡用枸杞制盆景,,家人雖不贊同,,但也不怎么反對。20世紀(jì)80年代初,,我在湍河挖回一株裸根的枸杞,,植于樓臺一角,拿水肥猛攻,,居然竄出一根壯苖,,食指粗細(xì),丈余高矮,,兩年功夫,,頗具樹的模樣,在市區(qū)內(nèi),,敢說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后來移居單元房,沒有它的位置,,被小妹挖去觀賞,。半年之后過去望顧,說是旱死了,,我無話可說,,僅將亡木拔起帶回,足足看了一晌,。后來見它的丑根還可利用,,彎彎的,疙疙瘩瘩的,,制成煙嘴兒一定奇妙,。彎的東西很不易打通氣道,弄不好必定穿幫,,遂借朋友經(jīng)驗,,以鋼絲自兩端對鉆,嘴一吹,,通了,!真乃奇跡,。再以滲透力極強的指甲花增色、罩清漆——不錯,,真是個好東西,!后來一個朋友拿著我親制的寶貝看了又看,時至今日終不得要領(lǐng),。
我不大喜歡食用枸杞果,,但酷愛鑒賞它。它的枝干與根都是我喜歡的,,可以撥動我精神的弦索,,感到一種稀有的悅樂。